他为故乡“装修”未来
余盛亮
人的命运,有时并非悬于星辰,而是攥在自己的掌纹里,与砖石、水泥、以及脚下那片沉默的土地紧紧相连。
在桐梓县尧龙山镇水辽村高砍组,这个名字缠绕着山岚与田埂气息的地方,我追寻着一个名字的轨迹——王林。他的个头刚及旁人肩头,站在人群里像棵扎实的矮松,稳稳地扎在地上。头上那顶红色安全帽磨得发亮,帽檐下露出的额角泛着健康的红,许是常年在日头下奔波,眼角眉梢堆着细密的纹路,笑起来时,那些纹路就像被阳光晒暖的溪流,顺着脸颊轻轻淌。他故事的序章,平凡得几乎被淹没在时代的喧嚣里。2000年,一个初中毕业的少年,背影消失在村口那条蜿蜒的山路上,他带走的行囊简单,里面装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物,和一片对未来的茫然。城市在远方展开它钢铁水泥的丛林,迎接他的,不是窗明几净的办公室,而是尘土飞扬的工地。十八年,六千多个日夜,“泥水匠”这三个字,成了他身份的全部注脚。

(李学强 摄)
我总试图想象那些年里的某一个黄昏:夕阳的余晖将脚手架的影子拉得老长,年轻的王林蹲在未完工的楼板上,掸去肩头的灰渍,望着脚下渐渐亮起万家灯火的城市。那灯光浩瀚如星海,却没有一盏属于他。他的手,早已被粗糙的砖石磨去了年轻的纹理,指节粗大,掌心的茧子厚实得像一层铠甲,指甲缝里,嵌着永远也洗不净的、泥土与水泥混合的灰色。那是一种浸入肌理的印记。
然而,这十八年的匍匐,并非生命的浪费。它是一场最严苛、也最诚实的修行。他是在用身体最直接的触感,去阅读建筑的骨骼,去聆听一砖一瓦如何通过砂浆的粘合,从无到有,构筑起一个名为“家”的空间。他懂得一面墙的垂直里,蕴含着怎样的正直;一方地面的平整里,寄托着何种安稳。这不再是谋生的手艺,这是一种近乎于“道”的领悟——关于根基,关于承重,关于如何在现实的洪流中,为自己、也为他人,打下最坚实的基座。这段岁月,赋予他的不是财富,而是一种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、不可动摇的韧性,和一种对“安居”最深刻的理解。
时间的河流在2019年打了个漩,命运于此转折。父亲的二万元积蓄,被小心翼翼地推到他的面前。那叠钞票,或许还带着老人体温和田间劳作的气息,它太薄了,在动辄千万的商业世界里,轻如鸿毛;它又太重了,承载着一个家族两代人的全部积蓄与托付,重若千钧。我猜想,王林接过它时,手一定是颤抖的。那不仅仅是一笔启动资金,那是一颗种子,一颗被父辈的汗水与期望浸泡得滚烫的、关于未来的种子。
他必须把这颗种子,埋进故乡的土壤里。
创业的筚路蓝缕,外人无从尽知。但我们可以看见,那颗种子,是如何以一种惊人的生命力,破土、生根、抽枝、散叶。从最初几个人的小作坊,到如今百余人的团队;从租赁的小门面,到一千余平米的经营场地,成为集装修设计与建材销售于一体的一方砥柱。这不像一次纯粹商业资本的扩张,更像是一场生命的繁衍与汇聚。

(李学强 摄)
走进他如今的公司,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工地的凌乱,而是材料的井然有序与设计图的线条分明。然而,你若细看,依然能从那整齐码放的产品背后,从那些正在热烈讨论方案的员工眼中,看到一种源自工地的、朴素的认真与执着。那一百多个跟随他的人,他们不仅仅是员工名册上的数字。他们是一百多个从尧龙山、从水辽村、从周边乡镇走出来的乡亲。他们曾经或许也和王林一样,是漂泊在外的泥水匠、木工、油漆工。如今,王林用他那双曾经只会握泥刀的手,为他们系上了一条牢固的缆绳,让他们得以安驻于故乡的港湾。
他们是父亲,是儿子,是丈夫。他们的脚步声,踏实而有力,回荡在城镇与乡村之间。他们手中砌起的,粉刷的,装修的,不再仅仅是别人的华屋,更是自己孩子明年的学费,是老人看病吃药的保障,是翻新自家老屋的砖瓦,是一个个可以被触摸到的、有尊严、有盼头的未来。王林建造的,早已超越了一家公司的实体,他是在为一百多个漂浮的命运,建造了一座可以安心停靠的码头。这座码头,让“乡愁”不再只是一张遥远的车票,而成了可以安放于此的、热气腾腾的生活。
倘若故事止于商业的成功,那它依然只是一篇优秀的创业报道。但王林,让这个故事拥有了温暖人心的体温。

(李学强 摄)
他捐出的那数千元助学金,其价值,远非数字可以衡量。我仿佛能看见,当他签下那张支票时,眼前一定闪过了自己2000年夏天那个青涩而彷徨的身影。他懂得,对于山里的孩子,那一点点资助,可能就是一束光,一道能撬开沉重现实的门缝,让梦想得以窥见天光的缝隙。他是在用今日的力量,去拥抱当年那个无助的自己,也是在为无数个“当年的自己”,铺下一块坚硬的垫脚石。
而他对2025年“珍茅名酱杯”中年篮球联赛的赞助,则更显其情怀与远见。那赛场上的奔跑、冲撞、呐喊与团结,那中年人不服输的汗水和开怀的笑声,不正是这片土地上最需要焕发的生机与活力吗?他赞助的不仅是物资,更是一种敢于担当的精神,一种让父老乡亲在劳作之余,能够凝聚在一起的热气与烟火。他让“成功”这个词,从他个人的账户上,流淌进了整个城市的脉搏里。
于是,我们看见了一个完整的形象:他从泥土的深处走来,脊梁里是山的坚韧,掌纹里是岁月的沟壑。他用十八年,读懂了建筑的沉默语言;又用几年时间,将父亲给予的种子,培育成了一棵荫蔽百人的大树。这棵树,根系,紧紧抓着故乡的土壤;树冠,则为更多的人遮风挡雨。
他不再只是一位企业家,他更像是一位怀揣着泥瓦匠初心的“故乡建筑师”。他用自己的经历证明,最巍峨的楼宇,从来不是从云端开始奠基,而是从最朴实的泥土里,一砖一瓦,生长出来。那砖,是诚信;那瓦,是仁爱;那砂浆,是永不磨灭的乡情。
这家名为“好一家装饰”的销售、设计公司,比任何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都更坚固,也更温暖。因为它从泥土里长出,最终,也化作了滋养泥土的、永恒的春天,正在努力地“装修”着故乡美好的明天。
作者简介:余盛亮,贵州桐梓人,业余爱好文学,曾在《东方散文》《遵义日报》《中国新报》等处发表数万余字散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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