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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去的父爱仍暖心

2019
08/16
11:05
中国新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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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人说道:“父爱如山”,我却说父爱比山高,比山重。大凡所有的人,从出生儿时起都会在父亲那敦厚宽大的胸怀中撒过娇、撒过野、撒过尿、拉过矢,甚或酣睡过、天真憨笑过,哪怕仅仅是一次,哪怕是一会会功夫,都会让做父亲(当大、当爸、当爹)的人引为自豪,更会让做儿女的人温存一辈子。

        而今我已无法再去享受哪怕一丁丁父爱的温馨,但每当回忆起已被尘埃湮埋的昔日往事时,仿佛昨天才发生,仍历历在目,眼里含泪。

        我的父亲和祖上是地地道道长安人氏,远在清末遭年馑之际,便从长安县东府秦岭山脉下的牛犊镇(今称鸣犊镇),一个叫苟家坪的村落,外出逃荒几经辗转落脚在长安县最东北角的渭河古道上,既威名远扬的唐东渭桥遗址旁边“安营扎寨”,硬是在荒草掩人高的滩涂上垦荒种出庄稼。天不负人,不但养活了全家人,而且还有所积蓄,数年之内打墙盖房,正式成了安身立命之处。天道酬勤,没过几年逃荒人家也居然过上了稳居生活。后来在国家积贫中长安又闹灾荒,人们纷纷外出逃难谋生,有乡党逃到陕北黄龙等地都因地方病殁人难以生存、打道回府,过渭河后途经我家祖上住地歇脚,亲帮亲邻帮邻,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美德,祖上深谙之道,祖上就劝说留下,并让老家乡党两户一家王姓在东边“安营扎寨”,一家侯姓在庄西边“搭棚造窝”,从此有了左右邻居的我家祖上,不但要为两邻提供粮种,还要借给牲口农具,互帮互助生活在一起。其乐融融、相安无事,树大分根,后来3家分成10多家,形成村落叫北庄子,和马坊堡村相距一里之遥,距耿镇也不过三里地。

        我父亲姊妹五人、兄弟三人,他排号老二,前有兄长李建春,常年干些基层“小官人”(甲长)之事,弟李建玉年纪轻,正当抗日战争鏖战之际,吃粮当兵,属陕军东征驻防中条山孙蔚如部队,两个妹妹先后分别嫁人,大妹嫁于灞桥马寨村穷苦人家,二妹嫁于临潼三王村穷苦人家。家里农活全由父亲操持耕作收获、碾打、晾晒,晚上还要喂牲口,父亲的生活写照可用四句话概括:鞭吆牲口天未亮,唤醒雄鸡啼太阳,泥土粘身湿衣裳,伴着星月喝夜汤(长安把吃晚饭俗叫黑了喝汤)。解放前后,数年间正处英年的大妈大伯相继因病去世,丢下3个孩子大的妙姐不到10岁,小的巧燕姐8岁,最小的男孩新年也才5岁。因土改时我的三大(叔父)已成家分门另户、3个孩子的抚养全由父亲担起,这时我家已是5个孩子的7人之家,组成10人之家要一人养活8个孩子,这在时下让人匪夷所思,但在当年物质极度匮乏时也实在给父亲出了一个大难题,考验着一个男子汉的担当精神。难上加难,可不巧的是家在三王村二姑家,因机场扩建占了地方,二姑家投亲靠友来我家,没办法,只好在门外临时搭建住人,这一住,就是多年,二姑病逝,大女儿贺琴出嫁从我家走,我母亲把自己的陪房箱子一油漆送给甥女作嫁妆。上世纪五十年代,父亲年纪四十出头,正是英壮年,每日里没黑没明的干活、干活,日见显老,脸上布满风霜。腰间常年扎个腰带,但近乎一米八的关中大汉明显矮了一些。不向生活低头勇挑重担的父亲,为了创出一个挣钱养家的路子,好给三个女儿陪嫁妆,在那百废待兴没有抗御天灾风险的年代,他扩大种植棉花面积,少留种粮地,连续两年,都因遭受意想不到的天灾虫害“红杆溜”(是一种危害十分了得的棉蚜虫),人们那是还不懂得用农药灭害,况且那时国家根本没有能力生产那种农药,农民既没有喷洒农药灭害虫的习惯和基本常识,任凭蚜虫嚣张逞能,危害田禾却束手无策。本来人多劳少家底薄(土改时评为下中农),生活捉襟见肘,连着两年种棉花,血本无归,又给一家10口人生活造成雪上加霜景象。为了生活,父亲也不知拉了别人家什么账、多少账,但我记得最清那是一个进入腊月冷冬时天的傍晚掌灯时分,我们几个孩子在玩捉迷藏时,我发现一个“地主婆”模样的年老村妇,拄着拐杖,后边跟个男壮汉,气势汹汹进我家,叫着我父亲的乳名,“双锁,你把账还往年后拖呢”,拐拐把门敲的咚咚响,我们娃们吓得缩作一团,我父亲把我们哄出去,也不知如何求饶告艰难,总算“地主婆”没有象来时那样凶恶而走离。

        为了度过青黄不接,父亲去新筑镇粮店籴粮(买粮),因钱有限只能买几十斤,吃不了多日,父亲又在清明时节就借人家给牲口吃的饲料(黑豆),磨成面粉,蒸馍擀面吃,尤其面条下到锅里还没熟就泡沫四溢,不断要垫水才稍微能压住泡沫,半生不熟的就被我们吃下肚子,好在是有吃的,不管瞎好,没饿着肚子。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,我的姐们就给人家剥棉花、剥包谷,掐谷穗等农活挣钱贴补家生活。为了让我们这些孩子们吃饱,父亲总是最后一个端碗,要么是以抽烟为借口,没有饭了吃些馍、喝些面汤了事,让娃们先吃。父亲的爱娃、疼娃的名声经过乡党之口传出去,有好几家把子女要认在父亲膝下做干儿、干女,有的还把孙子也要父亲认个干孙子。好客的父亲让我家逢年过节热闹非凡,为了款待来客,父亲平时省吃俭用,但逢年过节也要筹办张罗得体面一点,生怕来人吃不好、喝不好。看见晚辈们一个个吃得开心他才乐得其所。

        眼见侄女们都梯子框样长大能帮上忙了,父亲又在远离家五六里地的河滩佃种荒地种些花生、芝麻、棉花、豆科等东西,广种薄收,有三个半大姑娘帮忙,在河滩干一大晌就满载而归,父亲推着重车,娃们前呼后拥,来回大小七八个人,让路过的人看了还羡慕不已。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,三个姐姐长大成人,先后都嫁出门,先是妙姐,出嫁到灞桥刘郑村,第二年又是娉姐出嫁到临潼柳树村,第三年又是巧燕姐出嫁我家邻村程家庄。大姐二姐的婚姻都很平稳无事,可三姐巧燕的婚姻生变让我父亲大伤脑筋。当时国家颁布了婚姻法,提倡婚姻自主,受时潮影响,三姐对已通过媒人介绍婚姻不满,居然抗婚,最后勉强出嫁,结婚未过半年就离婚,这让受传统观念影响深的父亲大为窝火,上为了对住死去的大哥大嫂之托,下为了小侄女的幸福自由,他接受了离婚这一现实,让侄女又回到家里。可年轻无社会经验的三姐巧燕在离婚时轻信他言、上当受骗,又自作主张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乡农机站上工作人员,婚后生一男孩,可男方另有新欢,根本不管家,致使我父亲担着菜打听侄女嫁的地方高陵县东后高村,才问到三姐家,如果三姐家过得好,父亲也就认了,放心了,可到三姐家一看两间厦房里,锅头连着炕,寒碜至极,就连给父亲做顿饭也没米没面要去借,跑了近30里路的父亲硬是忍住掉泪,挨着饿空腹返回。母亲一问起三姐情况,父亲只是抱头不语欲哭无泪,在母亲再三讨问下,父亲才说了一句话,“让奇(指笔者)把巧燕跟娃接回来”,那时我才12岁,第二天奉母之命去接三姐,后高村是我没听说过的远方村子,这个隔着渭河我从没去过的地方,父亲让我去,自有他的道理,也就是我从小有一个自强自立能闯的本领,用现在时髦话说“挑战不可能”,我不辱使命,接回了三姐和孩子,在家住了3个月,春暖花开后送回家。父亲由此变得沉默寡言了,但不识字的他却让自己的孩子个个都上学读书,1958年我大哥俊英在高陵中学读初三,快毕业时又报名参军,眼见刚满18岁的大儿子要远离身边去千里之外去服兵役,父亲不免有失落感,但一想到是正事,为了保家卫国,就没加阻拦,送子当兵,谁知这竟是父子俩的人生诀别。就是在父亲病重逝世、下葬也未能等回长子俊英,那时西藏叛乱,东南沿海蒋匪窜犯大陆,作为青海果洛军区司令部电译员的俊英哥为国尽忠,仍坚守对敌斗争第一线。

        一辈子以农为业、躬耕垄田的父亲做务庄稼一把手,他有秦人吃苦耐劳、坚忍不拔的品格,更有尚善结缘、厚德载物的家国情怀。为了搞活经济,父亲种过洋葱,成熟后用小车推到临潼去卖,沿途二十多里设有识字关卡,父亲都让我闯关,七八个关口让我轻松闯过,让父亲自豪中坚定了供养孩子上学的决心。1955年当初级合作社兴起时,他就加入了集体农业社,忠厚为人的父亲什么脏活、累活、苦活他都愿干,当过饲养员,榨油当过梁头。干就要干好,刚直不阿的父亲说一不二,宁肯自己吃亏,也不会食言。那时我姨家(母亲胞妹)没有男孩,想要我家一男孩过继其家,姨夫看中我,我却正在上学,因我姨夫说我家穷,供不起养活不过孩子,让父亲大为恼火,当着姨夫面不客气说出,“我就是吃屎喝尿也要把我娃一个个养大成人”,“我没有多余娃给人,我就是拉枣棍要饭也要供给娃上学”。让姨夫颇为尴尬,老弟兄俩兹后再没见面,也只是在我父亲去世三年后姨母才托人穿说让我二哥过继高墙杨家。

        父亲经过几年打拼,在我家门前盖起三间大瓦房、土墙土房,尽管简陋之极,但要盖成这样三椽大瓦房都十分不易,父亲临终前仍住在老屋厦房内养病,,也仅是他去天国的路上时把灵堂设在他一手盖的大房内,供亲朋好友和家人们凭吊。

        1960年秋季,在父亲操办下照了一张缺少大哥俊英的全家福像,是否父亲有什么预感不得而知,但父亲的病情是在他去逝前三个月(1960年11月)发现的,那时人们对医疗知识欠缺,父亲总觉得吃东西不顺畅,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,让我母亲察看,用镜子照、用筷子拨,都无济于事,后来在我懂得医学的姑表大哥建议下去灞桥军大二院做检查,得知已是食道癌的晚期,存活时间不超过百天,懂事大表哥安慰舅父并照了一张头像(也便成为遗像),让舅父在家“将息”。这时全国遭受三年自然灾害,关中地区也是困难无比,当时还是人民公社吃食堂化低标准瓜菜代度日子,父亲根本无从营养补充,反应强烈的父亲只能躺卧炕上,但头脑清晰的他还督催我们搞好家务后去上学,不能待在家里。母亲要挣工分养家,既要在生产队食堂里干活,又要抽空回来照顾我父亲吃喝拉撒,还有两个孩子,一个三岁的五弟,一个不到一岁的六弟,说是吃饭,仅是喂上少半碗稀面水,再多了吃不进去,有时吃着又吐出来,母亲知道父亲来日不多,除悉心照料外、开春上学时,暗中嘱咐我们小兄弟几人请假在家轮流招呼父亲,我们按着母亲指示未去上学,就在1961年(辛丑)二月龙抬头后,父亲明显比多日前好转,眼睛有神、说话多、食欲增,当父亲得知我们几个大孩子轮流在家招呼他时,很是生气,硬是“骂”我们不听话、耽误功课,逼着我去上学。我也心存侥幸以为父亲真的病回头好转,瞒着母亲就去上学。谁知就在二月初七,还是春暖乍寒之时,正在上课的我们兄妹5人被邻居侯家老大声嘶力竭的呼喊声震惊,慌乱中给老师告假后,不约而同从几个教室跑出来,不走正路,从田地插斜飞奔回家,但见家里人乱成一团,母亲哭诉着训斥我不该抛下父亲去上学,我当时委屈中头如雷击,见到叫不醒的父亲面蒙纸停放门扇上,呼天嚎地,可怜我的两个小妹,更是声嘶力竭地哭喊父亲,叫不应,两个小弟弟,一个还是要人抱的吃奶小孩都哭成泪人儿,来帮忙的自家人和村里乡党、干部都含着泪,哭丧着脸都在自觉抢活干,大家都为失去一个豪爽厚道的长辈而难过,又为一个10人之家失去顶梁柱这日子怎么往前推呢而愁肠百结。噩耗传出,已为人妻人母的养女、甥女、侄女们,曾深受家父的宠爱和呵护,无不为之肝肠寸断,哭得撼天动地,远在二里之外便闻得其恸哭声。出殡那天,集体墓地设在三里之外的桃花沟,父亲在世人缘好,加之是军属,村干部带头到场送埋,全村人几乎齐出动,长蛇阵般延绵一里路多,成为马坊滩村上有史以来最为宏大的送葬场面。

        1964年大哥俊英从部队复员回家后,为了尽孝把父亲坟迁回,10年之后,我们兄弟长大成人,还清了父亲逝世前后在生产队里所欠的账,并修缮了大瓦房,完成了父亲的遗愿。英年早逝的父亲没有给儿女们留下来任何财产,但却给我传递了做人做事、敢于担当满满的正能量。

        远在天国的父亲,您的女儿们包括您抚养成人的养女、侄女、甥女,一个个都是好样的,到谁家就带去一团温暖之光——兴家,到哪里就带去一片阳光——睦邻。您的儿子们,个个都是富有家国情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虽未有建树卓然功业,却都自强不息、发奋图强干着有益于社会的事情!

        父爱,是未曾说出的爱;父爱,是无须用语言流露的爱;光就你那担当精神,就让我们后人成为用之不尽的财富,这是一种压舱之爱;这是一种深沉之爱!无声胜有声,一个文盲却能生成文化人的襟怀,一个村夫却做出文化人的举止,堪称不识字的文化人,这种秦山渭水孕育出来的担当精神,是中华民族的脊梁,至今仍熠熠生辉,被国人所崇尚,被社会所褒扬。

        岁月悠悠、光阴荏苒。58年弹指一挥间,对父亲的爱始终没有说出口,但暖心的爱让我至今心暖着!(作者 李俊奇 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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