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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下子岩洞游记》

2025
10/20
10:51
中国新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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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下子岩洞游记》

陈少奇

 

     在桂阳县那些方方正正的格子里,我们是被文字豢养又囚禁的一群人。我们推敲平仄,斟酌典故,以为这便是与美最近的距离。直到汽车碾过最后一段水泥路,闯入这片连地图都拒绝记载的苍绿,我们才恍然——真正的诗,从来不在纸上。

 

 

      我们的车在前头犹豫。岔路口像一个个悬而未决的谜题。轮下的路从水泥退化为碎石,再从碎石隐入草痕,仿佛文明在这里层层剥落。当车子彻底停在一个恍若时间尽头的小村庄时,我们成了被现代导航遗弃的孤儿。密林张开绿色的胃袋,将我们这些标点符号般的存在,吞进它无始无终的迷宫。

 

     折返是另一种前行。当我第二次穿过那片村后山林,风在松针间调制着不同浓度的寂静。而奇迹在于——那两辆固执跟随导航的车,竟比我们更早抵达。这仿佛某种隐喻:在通往未知的路上,正确的歧途比笔直的错误,往往更接近本质。

 

    洞口是大地微微张开的唇。

 

     黑暗稠得如同实体。手电光柱刺入时,能听见光与黑暗摩擦的嘶鸣。这光太年轻,太急躁,向上攀援时被古老的穹顶温柔吞噬,只勾勒出钟乳石群模糊的轮廓,像诸神未完成的雕塑。

 

 

       水声就在这时渗入耳膜。不是流淌,是某种更古老的语言,用一滴与另一滴之间的间隔,诉说关于时间的故事。它让黑暗显得更黑,让寂静获得了重量。

 

     我们变成了一群用脚趾阅读的盲人,在凹凸不平的史书上深一脚浅一脚。石幔是凝固的瀑布,石笋是企图触摸天空的野心,而石柱是天地终于完成的第一次握手。这些石头在生长,以远比爱情缓慢的速度。我们短暂的生命,甚至不足以见证它们一次完整的呼吸。

 

     然后,它出现了。在那个豁然开朗的洞厅,它静静地站着,像在等待某个早已被世界遗忘的约定。

 

     那是一柄由整座山脉的耐心雕琢而成的伞。伞柄需要三个人的拥抱才能丈量,是大地伸出的、最沉稳的骨骼。伞盖从顶端铺开,弧度完美如初生的宇宙边缘,薄处透着光,仿佛下一秒就会在风中微微颤抖。

 

     在这件作品前,我们突然都失了声。任何人类的创造都显得仓促而粗糙。它站在那里,就是一整个地质纪元的结晶,是星球独自完成的、不求任何人欣赏的杰作。千万年的滴水穿石,在这里不是破坏,是建造;不是流逝,是沉淀。

 

      我忽然明白,所有的迷路都是必由之路。若没有先前在绿色迷宫里的惶惑,没有折返时的迟疑,没有在岔路口品尝过的茫然,我们抵达的或许只是又一个“景点”,而非这处神迹。

 

 

     人间道路大多标示明确,我们行色匆匆,唯恐误了时辰。可真正的造化,从来只向那些敢于迷失的人显露容颜。

 

     归途上,车窗外的世界重新被电线与广告牌填满。但我知道,有某种东西已经不同。当我合上眼,就能看见那柄由永恒亲手撑开的石伞,它在我内心的黑暗里继续生长,像一句永不结束的诗,提醒着我——最美的文字,终究是大地本身书写的。而我们这些在纸上讨生活的人,不过是在摹写它亿万分之一的光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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